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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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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愉向周圍吆喝了兩嗓子,兩名護衛有說有笑, 從張嬸的竹編制品攤到了堆滿牧草的木板車旁。

“喲, 這攤草倒是新鮮。”其中一人一邊說著, 一邊反握著刀鞘, 用刀把挑起了“小娘子”的下巴, 卻是被顧愉黑黝黝的臉龐嚇了一跳,一蹦而起後退了兩步。

世間竟有樣貌如此醜陋的女子,暗沈的面皮上掛著兩個大黑眼圈, 五官看不清楚, 與先前他們抓走的小魔頭天差地別。護衛搖了搖頭,收斂起想要調戲“小娘子”的心思,假裝不尷尬地抓起一把草略略一瞧, 問道:“新面孔,沒見過你, 姓甚名誰, 哪兒來的?”

明面上是詢問底細,實則大有白拿的架勢。

“小女子夫家姓黎,北邊巫城人士。”顧愉不慌不忙地把自己先前打好的腹稿拿出來用, 顧姓太過醒目, 跟她家貓一個姓倒是種不錯的選擇。

張嬸聽到顧愉這麽說,也就沒了給她介紹老李家的傻兒子的興致。

顧愉挺直身子, 眼神清明透亮,不卑不亢地看著護衛,直到對方緩緩地放下了草。

少有的不唯唯諾諾的目光, 護衛在丹朱城橫行霸道慣了,一時覺得新鮮,來了興致:“黎家小娘子,你這草怎麽說?”

顧愉見好就收,不再挑釁對方過頭,一指板車上的牧草,為這二人講了起來:“新鮮的紫花苜蓿中夾著上好的金頂龍牙,巫城盛產特級牧草,咱們聞著都香香甜甜,那些馬兒更加無法抵抗,若馬兒食欲不佳,我這苜蓿可助它振奮胃口。”

事實的真相卻不過是讓黎樊在城外的山頭找了幾把草。依賴貓的嗅覺,她們可能還真的找到了好東西,拿來打個有用的幌子。概念賣草,最為忽悠。

她勾起唇的笑容直把護衛看花了眼,牧草濃郁的香氣讓他們對質量和產地深信不疑,成功地上了當。

“我們城主府上有良駒一匹,不吃不喝三日有餘,若這苜蓿和仙鶴草能讓它恢覆食欲,沙城主的賞賜少不了你。”

護衛拋了一串銅錢給顧愉,連草帶板車就想推走。

“且慢!”

“嫌少?”

顧愉搖搖頭,露出誠懇的神情:“可否讓小女子同去?實不相瞞,小女子家在巫城,東接草原,家中世代養馬,看馬兒的病也有一手。”

要讓他人信服自己的話語,最好是真中帶假,真假摻半,把自己也能騙了去。顧愉十八年來並非住在巫城,但見慣了教外的牧民養馬,對於如何科學地養馬也有了一定的經驗。

見這婦人自賣自誇,面露自信,護衛料想她急著賺更多賞錢。一個醜婦帶著巫城的牧草過來,想必是聽到了沙城主愛駒的風聲,莫非她真的擁有治馬奇術?

沒準能派上用場,哄沙大人高興,護衛便同意了一起回府的請求:“你先同我們回去,給府上的大夫看看,等他說了這草沒問題,你再去看馬。”

另一名護衛沒有表示異議,但他的眼中的狐疑一閃而過,被顧愉捕捉到了。顧愉扯了扯身上穿的那件神秘老婦給的麻布衣服,露出了一個在護衛眼裏有幾分古怪的笑容。

被這無端端的笑容嚇了一跳,第二名護衛不想待在一個醜婦身旁,胡編了個借口先走了:“王兄,我還有城主給的任務在身,告辭!”

“陳護衛!”叫了兩聲,對方沒有回應,這人怎麽說走就走?王護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讓顧愉推起木板車,自己在前面開道,“滿載而歸”地直奔府裏去。

進了府內,方知內外是兩個世界;亭臺樓閣在假山活水的映照下顯出動人生機,四處種滿了奇花異草,異香撲鼻,還有幾名美貌的婦人抱著她們的貓狗閑庭信步,一個個見到顧愉,跟見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似的,連連繞道。

顧愉輕笑出聲,沒想到黎樊給她化的“妝”如此神奇有效,小傻子尚且能對著她這樣一副面貌談情說愛,這些人卻視她如洪水猛獸,唯恐避之不及。

跟著護衛在丹朱府上穿梭了一段時間,繞過不少小路,他們來到了目的地。

王護衛一心邀功,隨意地把顧愉安排在馬廄外。

“你在此處等候,我去找杜大夫。我警告你,你可別趁我不在給馬下毒,天涯海角都能給你逮回來!”

見顧愉垂著手拘謹地站在一堆鏟出的馬糞邊,低眉順目的模樣,王護衛不覺心情大好,踏著不慌不忙的腳步走了。

丹朱府醫術最高明的杜大夫,被沙爾丹重金請來,對人對馬都很有一套,卻遲遲診斷不出沙城主要獻給武林盟的“赤雪”得的是什麽毛病,導致不肯吃喝。因而沙爾丹最近對杜大夫的態度算不上好。

不知杜大夫看了這些草會怎麽說?

馬廄加了兩道鎖,馬不能出來,不知在裏面關了多久。赤雪通體雪白,體型勻稱,只有腦袋上帶了一抹長長的棕紅色毛發,整匹馬看起來十分有靈氣,也不像是生病的樣子。

顧愉摸了摸赤雪的頭,它輕輕地叫了一聲,溫馴地把頭頂交給顧愉,讓她幫忙撓撓。顧愉摸著摸著,突然聽到一陣雷鳴般的響聲從她的身前傳出。

赤雪低下了頭,顧愉又聽到一聲,才確定是從馬的身體裏發出的。

見它眼巴巴地看著那一車紫花苜蓿,顧愉將板車推進,抱起幾把草,從上面扔進了馬廄裏。赤雪歡脫地長鳴一聲,低下頭將馬臉埋進草堆裏,瘋狂地吃起了新鮮牧草。

黎樊的貓鼻子特別靈,隨口叼來的草也是好草。顧愉萬萬沒想到,這匹良駒不吃東西的原因居然是——挑食。

她哭笑不得地把剩下的草放了一半進馬廄裏,對赤雪說道:“慢些吃,別撐著,等我回來再給你加。”

赤雪吃了一會兒,還拉了一坨新鮮的粑粑,顏色彰顯著它消化系統的健康。

做完這一切的顧愉又豈會乖乖呆在原地?護衛還不回來,她就自己去找黎樊匯合。她拍了拍馬頭,轉身離開,大大方方地在府中行走,還見到了方才入府時瞧見的美貌女人中的一個。

對方抱著一只毛發旺盛的白貓,面色慵懶,見到顧愉皺了皺鼻子,呵斥道:“你這婦人,怎的在府中游蕩?”

“對不住,迷路了,帶我入府的王護衛有事走開,讓我去見沙城主,可我不知沙城主現在在何處,可否請姑娘告知?”

盡管女人對她的態度不算好,但同為有貓的人,顧愉倒是對對方沒有多大的惡感。

聽到一聲“姑娘”,女人禁不住笑了,眼角的細紋皺了起來:這婦人醜則醜矣,聲音卻有如玉石擲地,又是個嘴巴甜的,這樣的聲音若是沒了,未免可惜。更何況,這府也早就不是她熟悉的家了。

“不必這麽叫,我比你大得多。”她對顧愉說話的語氣柔和了不少,“你叫我一聲‘何二夫人’,我便帶你過去。”

顧愉輕笑著叫了一聲,女人摸了摸懷中的白貓,頷首道:“你隨我來。”

二人在彎彎繞繞的小路中穿行,偶爾頭發被樹枝掛到,何二夫人對顧愉笑笑,隨口說道:“種花剪枝的老爺子已經告老還鄉,府中荒涼了不少。”

“不會。”顧愉細聲道,“進來時我便覺得丹朱府大得很,也很氣派,比外面的蕭條來得更為有生氣。”

“往日外面可不是那樣。”何二夫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,邊走邊對顧愉說道,“我見你方才推車上的紫花苜蓿和金頂龍牙,便知又是一個過來獻草的。”

“正是。”顧愉暗道,能遠遠一瞥就認出這兩種混在一起的牧草,這個女子的眼力著實不凡。

“那你可是撞了好運,今日老爺心情不錯,若你的草不管用,他興許還能放你一馬。”何二夫人柳眉輕蹙,帶著惋惜嘆道,“前五名獻草之人都沒能治好馬兒,被老爺……”

她語焉不詳,顧愉問道:“他們怎麽了?”

何二夫人捂住嘴,半天從指縫裏漏出一句:“派人亂棍打死了。”

顧愉心頭一跳,反問道:“聽說沙城主樣貌英俊,風度翩翩,那些人獻草不成,怎麽還會被打死?”

赤雪分明是挑食,不吃新鮮的口感頂好的草,沙爾丹也不至於將那些人打死,他怎會如此殘暴……

何二夫人眉梢挑起,沒有正面回答,緩緩說道:“怎麽,你不信我說的?也罷,我就與你說了,剩下的看你造化。聽你口音不似本地人,像剛來不久,你可知寒水城昔日的熱鬧與現在的戒嚴完全是天差地別?”

聽何二夫人又提起了先前她不願再說的話題,顧愉笑道:“夫人,我年少時來過此地,那時丹朱還叫做寒水,城裏人好客、多情,我和我阿爹在此留宿多日,對這座城池印象極好。”

想到那時與顧淵明二人在寒水城裏慢慢地走著,她挽著對方的手,嘴裏叼著一顆又紅又圓的糖葫蘆。顧淵明問她要一顆,她就把只吃了一顆的整串都塞到了顧淵明嘴裏。顧淵明笑了笑,用沒牽著顧愉的那只手拿住糖葫蘆的柄,一個人美滋滋地全部吃完了,還把那根光滑的竹簽展示給顧愉看,十分孩子氣。

顧愉不覺露出一個純粹的笑容,何二夫人看在眼裏,溫聲道:“你與你父親感情極好。”

顧愉低聲道:“沒想到現在的城池卻換了個模樣。”

看來眷戀著舊時光的不止攤頭的嬸兒,連這府內也有人心心念念過去,盡管何二夫人本人沒有意識到,但她回憶的語氣暴露無遺,勾得顧愉也回憶起了這十八年來短暫的記憶,她唯一有父親的一段記憶。

顧愉的目光略過貓兒淺藍色的雙眼上,停駐在女子那雙不再年輕的眸中。她慢慢收起笑容,沈聲道:“夫人卻為何還叫它寒水?沙城主今日又為何有好興致,是因為抓住了那個……顧愉嗎?”

這不是一個賣草的村婦應有的語氣,何二夫人卻緘默了,不呵斥對方沒有禮數,也不做任何回答,她帶著顧愉又走了幾步,在高聳的樓閣前停了下來,側身對顧愉道:“進去吧,他們在裏面。”

他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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